薄明野在休息室的書架上隨手拿了本書，邊喝咖啡邊閱讀，倒是很愜意。

書名叫《瓦格納事件》，是尼采的美學文選，翻開後發現書裏有很多鉛筆做的註釋，諸如“非宗教的宗教？非哲學的哲學？”，“為什麽一種神秘主義的藝術會成為疾病”，還有不少關於歐洲古典文學的見解。

一時間薄明野以為自己身處於某個大學圖書館。

不過他很快回想起來，極晝戰隊的主T袁建智，賬號名就叫[瓦格納戰神]，經常在社交平臺上發一些形而上的人生感悟，還被他的粉絲稱呼為“哲學家”。看樣子他受到不少尼采的影響，這本書、這些註釋多半都是他留下來的。

年紀輕輕就有這麽深層次的精神力量，難怪每場比賽都打得那麽穩。薄明野試著去理解書裏的內容，只覺得每個字都認識，連起來就那麽晦澀難懂，偷摸想著，找機會讓刻舟也接受一下哲學的洗禮，對磨練心態應該很有幫助。

不過漸漸地他也看進去了，直到刻舟拿起他的咖啡杯。

站在這人身旁兩分鐘都沒引起註意，刻舟感覺自己被忽視了，臉上透露著不滿，於是端起他的杯子，做作地說：“先生，需要再續一杯嗎？”

薄明野頓住，目光從書上移開，忍笑道：“那就再來一杯吧，謝謝。”

刻舟：“……”

我提前半小時完成訓練任務，就是為了來給你當侍應生的嗎！

然而戲演了一半，騎虎難下，他又不好意思把架子擺回去，只能瞪了薄明野一眼，真的轉身去給他續杯了。

薄明野連忙站起來，跟著他走到咖啡機邊上，在他給自己接美式的時候，順便也幫他調了杯雙倍奶的拿鐵。

兩人交換了手裏的杯子。

刻舟喝了一口，這才滿意了：“你今天要給其他人陪練嗎？”

自從薄明野轉為“雨露均沾”的顧問後，陪練時間都是由江教練和左教練分配，還經常會臨時調整，他這個隊長都不太能摸清規律。昨晚兩人匆匆約了下，他以為今天薄明野是要陪其他組的人訓練，順道來賞玩一下自己剛入手的核桃。

雖然他不明白那倆破核桃有什麽好看的。

薄明野道：“不是，今天是專門來見你的。就當我私下加了一場陪練吧，可以嗎？”

被這樣的語氣詢問“可以嗎”，刻舟只覺得自己暈暈乎乎的，仿佛喝的不是咖啡而是白酒。所以他就是特地為我來的？專門抽出時間只陪我一個人？

這種陪練加多少場都可以！

他勉強繃住自己的表情：“哦，可以啊。”

薄明野點點頭，放下杯子，把書放回書架，單肩背起背包，示意他與自己一同離開：“這裏不太方便，去你的宿舍？”

“去我宿舍？”

“嗯，不是說要看看你的核桃嗎？”

“……”刻舟徹底懵了。

電梯裏只有他們兩個人。

意識到薄明野是第一次去他宿舍，刻舟莫名覺得有些燥熱。他拿出手機劃拉，又不知道自己在劃拉什麽。

開門進屋的時候，他走路都已經同手同腳了。

薄明野倒是沒發現他的異常，環顧一圈，禮貌性地說：“你的宿舍還挺整潔……”

話語卡在了他看見床腳散落的幾條三角內褲上。

順著他的目光看去，刻舟登時紅著臉沖上前，撿起那堆衣服，團吧團吧胡亂塞到被子底下，慌張解釋：“不是臟的，都是洗好晾幹的，沒來得及收拾。”

薄明野表示理解：“嗯，你們最近訓練太辛苦了，哪兒顧得過來。”

刻舟在自己屋裏轉了兩圈，把懶人沙發搬過來：“你坐。”

薄明野依言坐下，把背包放在了手邊。

刻舟僵直地坐在電競椅上。

“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氣氛怎麽有點怪怪的。

薄明野輕咳一聲，率先打破沈默：“江教練給了你兩顆核桃？可以給我看看嗎？”

還真是來看核桃的？

刻舟手忙腳亂地拉開抽屜，找出兩個核桃遞給他：“在這兒。”

拈起核桃，對著光仔細看看，又在手裏掂了掂，薄明野道：“竟然真是文玩核桃，看形狀還是公子帽，他還真舍得啊。”（註：公子帽扁核桃，文玩核桃的一種。）

刻舟對此一竅不通：“什麽東西？很稀有嗎？”

薄明野說：“沒什麽稀不稀有的，就是專門用來盤的一種核桃，盤好了會變紅發亮，比較好看。江教練有跟你說怎麽盤嗎？”

刻舟拿過來轉悠了兩下：“大概是這樣。”

“嗯，差不多。”薄明野給他解釋，“盤核桃的手法大致分為兩種，文盤和武盤。文盤就是讓兩顆核桃互不碰撞，不發出聲音，武盤則相反。”

“文盤。”刻舟手指活動的範圍變大，讓掌心裏的核桃分開，接著逐漸收攏，讓兩顆核桃碰撞出清脆的聲音，“武盤。”

“對，你很聰明。”薄明野誇讚道。

“……”刻舟抿了抿唇，感覺自己被當成小孩子了，可是心裏又很高興。

“還有別的玩法，我教你。”

“別的玩法？”盤核桃這麽覆雜的嗎？

薄明野沖他伸出手，刻舟把核桃放到他手心。

接下來，薄明野向他展示了一系列覆雜的動作，兩顆大核桃在他手中靈活地翻繞騰挪，一顆從虎口翻過食指，落到食中二指之間，一顆從掌心轉到無名指和小指之間。兩顆圓球跟隨他的意志滾動，帶著獨有的韻律，時而碰撞出聲，時而優雅避過。

薄明野邊向他演示邊說：“這麽玩容易掉，需要多練習。一般盤核桃的目標是得到漂亮瑩潤的核桃，但我們的目的不是核桃本身，而是舒筋活絡和緩解壓力，所以不用太在意核桃會變成什麽樣，盡量讓自己的手部肌肉活動開來。”

刻舟目不轉睛地看著，驚嘆道：“你好厲害！”

他向來心高氣傲，粉絲為他歡呼尖叫都覺得是理所當然，可現在他覺得自己一點也不值得那些崇拜和喜愛，簡直想化身薄明野的頭號粉絲，拿著手幅向全世界推薦他：你們快來看啊！這個人什麽都會！他才應該被“封神”！

核桃在他心目中也不再是中老年人的保健道具，這麽酷炫又這麽好玩，還有著歷史文化底蘊，刻舟認為應該給這個項目申遺，或者放進奧運會！

刻舟心中的驚濤駭浪薄明野並不知曉，他所關心的原本就是另外的事。

演示完，薄明野把核桃放在一邊。

他拉過刻舟的右手問：“江教練之所以給你這個，是你的手不太舒服吧？”

如同被扼住了後脖頸的貓，刻舟再度陷入僵直。

感受到薄明野的手指在自己手腕輕輕按壓，刻舟幾乎連呼吸都要不會了。還有擔憂的眼神，溫和的聲音，統統在往他的心臟開炮。

——“這裏痛嗎？”

搖頭。

——“這裏呢？手腕活動一下，痛嗎？”

搖頭。

——“上次是虎口這裏抽筋嗎？長時間保持緊繃的話，這附近的韌帶容易拉傷。”

刻舟點了點頭，訥訥道：“嗯，有點酸。”

薄明野微皺起眉，像對待一件重要的寶物般註視著他的手，拇指在他的虎口和掌心處緩緩按摩：“還是要多註意，不要覺得自己年輕就不在乎。

“平時訓練兩個小時要暫停休息十五分鐘，空閑的時候可以適當盤盤核桃。

“還有，你周末去健身房的習慣要保持，對提升體力和註意力有幫助。飲食上，不要經常吃高糖高脂肪的垃圾食品，適當嘗一嘗是可以的……”

聽他絮絮叨叨的叮囑，刻舟卻一點都不覺得煩。

兩人的距離很近，膝蓋幾乎碰到了一起。他低頭看著這人，看著他頭頂的發旋，看著他白皙的後頸，看著他修長的手指，耳邊是輕柔關懷的聲音，鼻尖是混著薄荷與咖啡的氣味，這些就像是一個旖旎的夢，變幻成了最小的分子，一點點滲進他的身體。

四肢百骸像是浸泡在溫水裏，又酥又麻，這感覺讓他沈迷。

刻舟的想法有些跑偏了，他想要抱住眼前這個人，想去嗅一嗅他身上的味道，或者咬一口他柔軟的耳垂。

他甚至付諸了實踐，不由自主地靠近。

“……你試試？”

刻舟猛地驚醒。

他覺得很熱，喉結滾動，懷疑薄明野是不是能聽見他的心跳聲。

薄明野又把核桃塞到他手裏：“像我剛才那樣盤它。”

刻舟嘗試了一下，核桃從指縫漏了下去，薄明野眼疾手快地接住，笑著掰弄他的食指和無名指，指點道：“這裏在控制核桃的時候，先這麽換。”

照著他說的做了，刻舟還是有點磕磕絆絆，他問：“你怎麽也會盤核桃的？”

薄明野心說自己二十八歲的時候還在從事電競培訓行業，這些輔助的保健技能算是必備的了，不然怎麽幫助學生？

不過他嘴上含混了過去：“我爸喜歡倒騰這些，我跟著學了點。”

“哦。”刻舟繼續盤著核桃，沒兩下，又把核桃給盤掉了。

“沒關系，這個不用急，多練練就好。”薄明野撿起來，見他有點心不在焉，也不再逼著他盤，轉而又從背包裏拿出一樣東西。

“這是什麽？創可貼嗎？”刻舟問。

“不是，但是用法差不多。”薄明野拆開包裝，撕了兩條透明的膠貼，平整地貼到了他的手腕上，“感覺怎麽樣？”

“涼涼的。”刻舟動了動手腕，“很舒服。”

“這是冰貼，手抽筋或者酸痛的時候，可以貼一下，能起到緩解作用。我自己試過，挺好用的。”說著說著薄明野自嘲起來，“怎麽感覺我是來做推銷的，鄭重聲明啊，這些都是送給你的，用完了再問我要就行。”

“我右肩也有點酸。”刻舟得寸進尺。

“是嗎？”薄明野站起來，捏捏他的肩，用了點力氣，“這裏嗎？”

“嘶，好酸！”

“好吧，那接下來這項按摩服務也送給你了。”薄明野摩拳擦掌，上手給他好好按了按。肩頸的問題他自己也有，手法算是相當熟練了。

按完之後，他還貼心地給貼上了一塊冰貼。

刻舟享受了全套服務，只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。

他又問：“你給其他人也帶了嗎？”

聽他語氣酸溜溜的，薄明野揶揄他：“我這些稀罕物兒，家裏哥哥弟弟姐姐妹妹都沒有，單你有。我的寶玉啊，這下高興了嗎？”

刻舟一臉懵：“你在說什麽？”

薄明野：“……我在說《紅樓夢》。”想了想，他又加了句叮囑，“訓練之餘，不忙的時候，咱再多看點書吧。”

人家都在讀尼采了，咱們怎麽連《紅樓夢》都不知道呢。

刻舟有點臉紅：“唔，我書讀得少了點。”

薄明野笑道：“沒事，你還年輕，有的是學習的時間。”說著他又從背包裏拿出一大袋核桃，食用的那種，還有一個小錘子，“來，吃點東西補補腦。”

刻舟：“……”

這背包是哆啦A夢的百寶袋嗎？什麽都有？

“盤核桃的時候，最大的誘惑就是想吃它們，我是過來人，我懂的。但是那個核桃挺貴的，你想吃就吃這些，也可以先用這些盤，掉地上就砸碎吃掉，一舉兩得。”薄明野砸碎一顆，挑出果肉塞到他嘴裏。

“你今天就是來給我這些嗎？”核桃仁的香甜盈滿口腔。

“是啊，後面店裏也挺忙的，我提前給你送些保健品，順道給你加油。”薄明野望著他，眼神亮潤，“挑戰賽，祝你取得好成績！”

“嗯。”刻舟也笑了起來，“也祝你賽季排位早日登頂。”

他倆門沒關好。

推開這扇門，江達嶺就看見桌上散著一堆核桃，刻舟拿個錘子在敲，薄明野在往他嘴裏餵核桃仁。

江達嶺：“……”

他條件反射地把門給帶上了，頓了下才想起自己的來意，又把門一腳踹開，怒吼道：“Kezo！幾點了！你看看幾點了！還要不要訓練了！挑戰賽穩拿第一了是吧！”

訓練的事到底不敢怠慢，刻舟連忙收拾東西準備下樓。

在他看不到的地方，江達嶺指了指薄明野，算是無聲地警告——他不幹預他們之間的事情，但不能因此影響戰隊榮譽。

結果他轉頭就見刻舟又跑回來，伸出右手腕對薄明野說：“好像有點貼歪了，我這裏有點酸痛……”

“我看看。”薄明野幫他按了按，又幫他吹了吹，重新貼好，“這樣好點嗎？”

“好多了。”

江達嶺：“……”

怎麽回事，Kezo你只有一只手嗎？自己不會貼嗎？

看到他手腕上的膠貼，江達嶺抓住他的胳膊：“等等，這是什麽？”

刻舟一下甩開他，絲毫看不出哪裏酸痛：“別碰，這是我的！隊裏要用自己去買！”

江達嶺氣得要揍人：“小兔崽子你……”

薄明野無奈勸道：“算了算了，這是冰貼，我給你鏈接吧。”

自此，江達嶺也想通了。

一個對著外人“痛痛，嗚嗚”、對著自己“別碰，走開”的學生，根本不值得他操心他的初戀和性生活！

最好以後都別來煩他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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